网络▎多想到春风里走走●罗拱北（陕西）二〇二〇年春节，新冠肺炎疫情，我们宅家。二〇二一年春节，为了降低疫情扩散风险，单位要求我们宅家就地过年。二〇二二年还没等到春节，新冠肺炎疫情便席卷长安，一时之间人人自危。经过一个多月的挣扎，好不容易过了春节，人们还没从疲惫中回过神来，“封闭管理”的命令再次传到我所居住的小城，不管你是否愿意，“躲进小楼成一统”成为绝大多数人的唯一选择。如果说此刻我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那就是让我到春风里痛快地走走。三年了，我们与春风暌违了三年。人的一生，有多少个三年，有多少个可以自己做主、说走就走的三年？三年前，我还为拽着青春的尾巴沾沾自喜，如今我已步入中年的行列；三年前，我在“睡觉就是对抗疫最大的支持”声中酣然入梦，如今我在疫情何时是个尽头的焦虑中辗转难眠；三年前，我对“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心驰神往，觉得春天触手可及，如今我为自己在暮春时节还穿着棉袄却丝毫感觉不到气温回暖暗自心惊。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我与春天隔离得太久，我的感官已变得迟钝甚至麻木。其实，每一个春天都如期拜访过我的眼眸，只是我被封闭在高高的楼房里面，一任春风从眼前茫然流过，像一段无悲无喜的枯木辜负了一个又一个春风沉醉的白天和夜晚。作为万物之灵的人，无法参与到春天盛大的合唱之中，想想这该是一种多大的罪过！回想三年前每到这个季节，都是心情放飞的最佳时机。几阵春风一场春雨，便揭开了春天的序幕，春雨惊春清谷天，各个节气次第登场。阴沉了一个冬天的天空渐次露出微微的青色，踩上去吱吱作响的冻土不再那么寒意逼人，小路边、篱笆前、田野上，淡淡的草芽从湿润的泥土中冒出头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可别小看它们，不几天时间，它们便长成了人人眼馋的荠菜、苜蓿、苦麻菜或是蒲公英。如果单看一株柳树，你不会发现它有什么变化，但是如果从成行成排的柳树间望过去，你就会发现那些不起眼的柳条不知何时已经在春风中舞起了浅绿的细腰；那些平时难得一见的白琵鹭此刻正忙于抢占高枝引伴筑巢，它们以嘹亮欢快的叫声向同伴示爱，也宣示着春天已经归来；成群结队的赤麻鸭静静站在渭河宽广的沙滩上，仿佛在集体观赏鱼儿吐出的一串咕嘟咕嘟的水泡。当然，花是春天这个大舞台当之无愧的主角，秦岭南北、渭河两岸，处处姹紫嫣红春意盎然，深红的碧桃，粉红的桃花，雪白的梨花，淡粉的早樱，妖娆的海棠，金黄的油菜花，或铺天盖地，或独秀一枝，欣欣然，灼灼然，无一不以一种不可遏制的的姿态向春天奔赴。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面对春天的召唤，我们怎能视而不见无动于衷！这个时候，最美好的事情就是到春风里走走，从眼耳鼻到舌身意，春风里有各种治愈，春风里有各种唤醒。春风里有美景，悦你之目。“应怜屐齿爱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兴致勃勃的诗人一定是兴冲冲地跑去告诉朋友春天到来的信息，没想到却吃了闭门羹。难道是朋友想独赏春天的美景而将我拒之门外，还是他比我起得更早已经外出踏青访友了？正在满怀怅惘之际，抬头却看见一枝娇艳的杏花伸过墙头。朋友啊朋友，满园春色岂是一道柴门能关住的吗？且让我独享这意外的惊喜吧！春风里有吟唱，清你之耳。“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春天的声音一定唤醒了诗圣杜甫敏感的耳朵，连他这样沉郁忧伤的人，面对春风的呼唤也显示出少有的放松。锦官城内、浣花溪边，清瘦的诗人一路行来，乍暖还寒的春风掩饰不住他内心的激动，一只只春鸟用嘹亮的嗓子代他为春天放歌，除了黄鹂和白鹭，还有成群结队的黄莺蝴蝶。“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流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鸟语花香、诗情画意，世间种种美好该是春天孕育出来的吧！春风里有幽香，醉你之鼻。“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经过霜雪一冬的浸润，梅花终于赶在百花之前为我们送上早春的请柬。此刻春寒料峭，天朗气清，它疏影横斜，欲语还羞，扑面而来的阵阵清香贯彻五脏六腑，让人一扫心中的陈腐之气。我们想循着花香去探寻那玉洁冰清的源头，它却像一个隐士似的与游春的人们捉起了迷藏，着意闻时不肯香，香在无心处。也许这就是春天的样子，隐隐约约，朦朦胧胧，无迹可寻又无处不在。“终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垄头云。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春风里有轻快，拂你之面。春天的魅力连六根清净的和尚也是抵挡不住的。有多事之人考证说，宋僧志南是最懒的诗僧，懒得一生只写过一首诗，而这首诗便是写给春天最深情的告白：“古木阴中系短蓬，杖藜扶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面对浩荡春风，这位老和尚游兴大涨，拄着拐杖从桥西走到桥东，沾衣的春雨、拂面的春风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勃勃兴致。千百年来，只要说到春天，妇孺老幼都会油然想起这首脍炙人口的七言绝句。如果春天有知，一定视他为高山流水的知音吧！春风里有至味，馈你之唇。亚圣孟子一定是性情中人，否则他也不会把“食色，性也”这种看似低端、实则蕴含着朴素真理的话题摆上台面。口腹之欲、男欢女爱是人的本性，没有必要遮遮掩掩，而且就食和色这两件事来讲，只有口腹之欢先得到满足，人类才有可能产生精神追求，所以春天就以数不尽的美味馈赠它的子民。《诗经》开篇《关雎》便记录了窈窕淑女在春天里采摘美味的情形：“参差荇菜，左右流之。”想必古时候的人们，在春日暖暖的日子，也如今人一般，兴致盎然地出门采野菜吧。田间地头、沟沿篱边，各种野菜齐刷刷冒出头来，等你采摘，等你品尝，那种鲜嫩连苏东坡这等神仙一样的人物也赞不绝口青眼有加：“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也许是诗人游玩累了，临时到路边野店歇脚，店主人随便做了一些时令野菜端上桌来，没想到正好对了诗人的胃口，尝遍人间美味，最难忘的还是春天的野菜。春风里有艳遇，令人沉醉。暖日和风，天高地阔，空气中弥漫的花香引诱着俊男靓女的荷尔蒙蹭蹭地飞升，无论男女每个人的心情都会格外放松。此刻，走出门去踏青赏景，最容易擦出爱情的火花。“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古时候，八百里秦川蕴育了让人神往的“八水绕长安”，结伴而行的美女们是在哪条河边玩呢？渭河、灞河还是沣河、潏河？其实何必纠缠于具体细节，只管放马走去，每一条河流都是爱情的香巢，每一个少女都是动人的风景。不必说像韦庄那样“当时年少春衫薄”的翩翩少年郎，就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同样也对眼前景意中人充满了神往。“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要不是春风助力，心中焉能升腾起如此炽烈的爱情火苗？春风里有惆怅，让人怀想。如果只能推举一种代表春天的花朵，我一定选择桃花。让春天变得妖娆妩媚的是它——“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让春天变得多愁善感的也是它——“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人们一想到春天，就会情不自禁想到桃花，以及桃花树下泪眼婆娑的故事。中唐某年春天，崔护科举落第，百无聊赖的他到长安郊外踏青消遣心中郁闷，电光石火的偶然一瞥，一张美丽的脸庞与桃花互相映衬，年轻的诗人再难忘怀。没想到第二年春天再去的时候，桃花依旧，心心念念的佳人已不知所踪，徒留一地怅惘任春风取笑。有阳光就会有阴霾，有欢笑就会有泪水，有相见欢就会有别离苦，古今中外，向来如此。要有一些悲情的故事，春天才会变得饱满充实。春风里有志得意满的放纵。“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春风里有呼朋引伴的欢欣。“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春之美妙，古今之人同心同理，盼春、迎春、游春、颂春，成为千百年来人们为之陶醉并乐此不疲的精神享受。古人曾经经历的那些赏心乐事，今天我们同样可以去体验回味。“忙趁东风放纸鸢”的儿童自不必说，就连程颢这等之乎者也的老夫子，面对春天的诱惑，都禁不住把自己当成了返老还童的翩翩少年郎。“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也让我们张开胸膛，到春风里痛快地走走吧！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让大地母亲的爱抚顺着我们的脚掌流进我们的血脉，让我们枯竭的心灵渐次丰盈！点击标题同步阅读作者其他部分文章：●罗拱北（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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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书●作者简介●

罗拱北生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咸阳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花影》（年）、《时光藏在草木里》（年）。